“平太信与38军:从寒夜抉择到上甘岭战火,传奇一生尽显信念力量”
2010年的秋天,重庆万州的一间病房里,90岁的平太信躺在床上,癌症带给他的疼痛越来越密集。他让子女都围过来,颤着手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一个用军布包着的小包。那层布像是被时间抚过的石头,边角都磨得发亮。孩子们看他缓缓解开打了几十年的结,二十多枚勋章在昏黄的床头灯下静静发光。他说,带我回38军看看。不是回到一个番号,而是把心带回那段生死与共的岁月,回到他愿意为之献身的信仰。
沉默的荣誉与隐秘的铁盒
很多邻居只知道他是老革命,却不知道他竟先后获得过二十多枚立功奖章,曾两次受到毛泽东的接见。家里有一只小铁盒,平日极少开启,里面不仅放着勋章,还压着几张泛黄的纸:加入人民解放军的证明、被任命为汽车连指导员的任命书、以及当年38军寄回家的立功喜报。对他而言,这些不是用来炫耀的东西,更像是与过去对话的钥匙。他极少谈起战事,偶尔与老战友小聚,说到激动处也只是拍拍腿上那道旧疤,笑一笑,便换个话头。
展开剩余89%改旗易帜的那一刻
如果说他为何把自己的一切托付给另一个旗号,答案并不是一时热血。1947年,东北的寒风像刀子。他已经是熟练的轻机枪手,却在国民党军队里见惯了克扣军饷、干部作威作福的场面,常常饥寒交迫。那一年的一个无月之夜,他带着8个手下悄悄越过防线,投奔了解放军。这不是赌气,也不是侥幸,而是反复思量后的抉择:人到底为谁而战。新连队里,指导员一遍遍讲信念,老兵手把手教战术,他第一次体会到“人人平等”的重量,也第一次感到自己不是被驱赶的“壮丁”,而是能决定命运的人。
关于这段转身,值得插一句制度背景。彼时国民党军中“抓丁”普遍,强制征兵常伴随着家破人亡;而解放军强调政治动员、纪律约束,“三大纪律八项注意”不是口号,它直接影响到基层士兵对组织的信任。一个在前线摸爬滚打的年轻人,见多了人命如草芥的场面后,再遇见“讲理”的组织,往往会把心交出来。
远征的旧影与腿上的疤
决定走到哪里之前,先看他从哪里来。1920年2月19日,临近春节,万州区熊家镇的一户农家添了一个男婴,父母给他取名“太信”,意思很朴素:平平安安、诚实守信。童年多是山野劳作,放牛、砍柴、插秧,日子紧巴但有秩序。直到20岁那年,国民党士兵闯进田间,他被粗暴地拽走。母亲追到村口,尘土起处人影没入远方。他被押去加入远征军,奔赴印度、缅甸的丛林。
热带雨林里最先袭来的不是子弹,而是疟疾,冷热交替的煎熬让人骨头都散了架。真正的血光是在一个闷热午后,白刃战挨到一起,他的左小腿被日军刺刀狠狠扎穿。鲜血把军裤渗成一片,他一度眼前发黑,但瞥见旁边战友还在死命撕扯,就硬是把牙咬碎了似的撑了过去。伤口后来愈合,却留了一道永远抹不去的疤。这道疤不是炫耀的纹身,更像一条隐形的坐标,让他走到哪都记得自己曾在何处。
战场上的偶然与必然
在解放军里,1948年的平津战役让他迎来高光。他连续立功,获“朱德奖章”和“一级战斗英雄”称号。当年他庄重地加入中国共产党。宣誓结束后的夜里,他在日记本上写道:此后这一生,归党、归人民。文字朴素,却是他给自己立下的规矩。
也是在那一年,有一次部队夜间急行,他因肚痛脱离队伍,摸黑蹲进路边沟渠。远处也有个人蹲着,他习惯性地想借火点烟,火光一跳,他看清对方头上闪着冷光的钢盔——国军。他强装镇定,系好裤子回到队里,向排长报告。随后一排人猫着腰沿沟摸去,顺藤摸瓜,居然将一个营、三四百人一举擒下。这段“荒诞”的经历在战友间反复传颂,他自己却不肯受这份虚名,说不过是巧合。偶然要成立,背后一定有必然——夜行、隐蔽、判断、协同,一样也不能短。
从三所里到大同江的奔袭
1950年,他随中国人民志愿军第38军113师337团8连入朝。第二次战役时,部队奉命直插三所里,截住溃逃的敌军。连夜行军七十多公里,这是对体力与意志的双重拷问。有人跑着跑着就栽倒在地,喘匀气又爬起来,脚底血泡挑破了还得继续咬着牙。赶到后,上级一锤定音,又让全连奔向大同江一线,去截断敌人的退路。
在江边,敌人的机械化部队正试图抢过唯一的大桥。平太信把手中与战友的手榴弹全数收拢,交代好掩护的火力时机,随即背着弹串一头扎进刺骨的江水。那是朝鲜11月的水,寒气沿着骨缝往里钻。他把身子尽量伏低,在黑暗里像一条无声的影子,摸到桥下,响雷般的一声巨响后,大桥塌掉了一半。通道被切断,敌军阵脚大乱,也就给主力部队创造了围歼的机会。他因此立下特等功,朝鲜方面授予“三级国旗勋章”。后来电影《飞虎》里有一段炸桥的情节,便取材于此。他看过片子,神色平静,说真正的英雄是倒在战场上的人,自己不过多活了一些日子。
这场奔袭,恰好可以补上一笔战争常识。志愿军对美军的反制,除了战术穿插,最关键的就是速度——在敌人尚未来得及完成机动时,用夜行与山地穿越把其拖入不擅长的泥淖。七十多公里急行,放到任何史书上都不会是寻常笔墨。
上甘岭与告别
上甘岭战役中,他负责掩护大部队撤出。命运在那一刻又伸了伸脚,他先踩上敌人的照明弹,瞬时间光如白昼,随即炮榴弹劈头砸下,血肉翻涌。他被战友冒死背出火线,送到野战医院抢救,捡回一条命,却也不得不向心爱的连队告别。后来他在朝鲜方面又领到“国际勋章”“人民军军功章”,国内记功簿里记下“特等功臣”“一级英雄”“二级模范”。这些头衔听上去光鲜,实则背后是冷夜里一寸寸蹭过去的痛。
顺带说说这些名目。军中评功有严密的标准,特等功是战功体系的最高一档,通常与扭转战局或完成决定性任务有关;“一级英雄”不仅观其勇,更讲组织与带队的作用。至于“朱德奖章”,那几年在部队里是很珍贵的集体与个人肯定,能获此者,多在大战中有突出表现。
回乡不是回避,而是另一场上阵
1964年5月,他转业回地方。按他的资历,进机关找个体面的岗位并不难,他却主动要求去最艰苦的地方。他说,共产党员要去最需要自己的地方。于是这位特等功臣在工地间打起了长年累月的硬仗:长滩电站的采石场、变电站,后来又到万县地区水电局基建队、万州电力公司修配厂。修建长滩电站时还因公受伤,组织想给他调整岗位,他坚决不肯,养好伤又回去。他在工地上从不摆资格,来了就抢最重最脏的活儿。有人不解,他笑说,自己能留在这世上干活,已经是极大的福气。
这种“再上阵”,常常不被看见。战场上的锋芒很醒目,建设时期的担当却像地里的根,深藏不露,也正因如此,这份担当更考验人。干部工资定到18级,在那个年代已不低了,但后续多次调级他都把机会让给他人,直到离休前普调,才升到17级。
家的清规与不伸手
上世纪七十年代,家里有固定工资,却要供五个读书的孩子,还得接济几位亲戚,手头时常紧张。按照政策,他的子女可以申请学费减免,他却把话撂死:谁去申报,我就翻脸。1977年秋,学费真的凑不齐,妻子瞒着他去居委会为小儿子申请了免交学费。他知道后,不仅把学费补齐,还严肃地讲了一番。大意是,想到那些牺牲的战友,自己能活下来就已是幸运;有困难自己扛,不能向党和国家伸手。这不是刺耳的清高,是他给自己定下的清规。家风是看不见的木匣,平日默默摆在那里,关键时刻可以装住风骨。
起点与命运的交会
纵观这一生,起点与命运在几个瞬间交会:1920年2月19日,他降生于万州区熊家镇的农家,父母把诚与信寄托在名字里;二十岁那年,被抓壮丁远赴缅印,左小腿被日军刺刀划开一道口子;1947年,在东北寒夜里带8名手下改换门庭;1948年,在平津战役中获“朱德奖章”“一级战斗英雄”,并把党证揣进了胸口;一次夜行的“方便”,换来俘敌一个营的战果;1950年,随38军113师337团8连入朝,第二次战役夜奔三所里、再转大同江,寒水之下炸塌大桥,得“特等功”与“三级国旗勋章”;上甘岭,他在光与火里受创,之后挂满襟花,也与连队告别;1964年5月,脱下军装转向工地,从采石场到修配厂;1977年的一个学费决定,照出他心里那条界限;2010年9月3日,他在病榻前拆开军布小包,让子女第一次看清那些沉睡多年的荣誉。
这一路上,不仅是个人性格在起作用,还有时代的推与拽。军阀割据、外敌入侵、旧军队的腐败、再到新军队的纪律与信念,这些宏大背景像河床,决定了水流的方向;而他的选择,是水里一只执拗的浆,试图把船稍微向正的地方拨一拨。
他与38军的彼此成全
说到38军,它在志愿军序列里是战史厚重的番号之一,敢打硬仗、能打会打在部队里是共识。平太信在38军的岁月,与部队的战法与传统彼此成全。他把自己的性命、技艺与意志捆在这面军旗上,军旗则给了他足以无悔回望的舞台。也正因如此,2010年临终他才会说,带我回38军。他清楚,肉体回不去了,念想却可以穿越时间,回到那片呼啸的风里。
那些看不见的同伴
写到这里,总忍不住想起他看完《飞虎》后的那句话:真正的英雄,是那些已经倒下的战友。这样的语气,像一记轻轻的叹息。人们往往只看得见安放在胸前的奖章,却看不见为了这些奖章而空出的位置——那些无名、无碑、无后事可叙的生命。平太信把光环藏进铁盒,把规矩立在心里,不是不爱荣耀,而是把荣耀归给更需要的人。古人云“功成身退,天之道也”,但他并没有退,他换了战场,继续把重担往自己肩上挪。
回望与前行
2010年9月3日那天,孩子们第一次触碰到父亲的全部故事,才理解他长期的沉默并不是冷淡,而是自我要求,也是一种纪念。他说的“带我回38军”,其实也在说,把我带回那句许诺里。那句许诺在1948年写进了日记:此后这一生,归党、归人民。承诺不是大话,是在关键节点一次次做出一致的选择——从沟渠里亮起的火光,到大同江冰水里的一次潜行,从领到“特等功”的那天,到主动去采石场报到的那个早晨。
如果要为这一生找一个侧面,那大概是坚韧。它不喧哗,不夸张,不以物喜,不以己悲。腿上的疤、铁盒里的章、工地上的老茧、账本上的紧巴,都是同一种质地。那些质地,构成了支撑大厦的基石。世人或许不常看见它们,但抬头望见的巍峨,离不开脚下的沉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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